
初中时读了“红楼梦”,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部书,她向我开启了古典文学的大门。以后又重读了若干次,始终最钟爱黛玉。初读“红楼梦”就被书中那些诗词曲赋吸引,随后就开始读古书,从诗经到明清小说,有好多还是竖版繁体,我就这么连蒙代猜地认了不少繁体字。我对三国很不感冒,太多阴谋诡计,水浒看的小人书,也不喜欢,只喜欢林冲和鲁智深两个人,虽然落草,却没有匪气,只有侠气。比较爱看镜花缘,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,还拿无肠国在饭桌上恶心过别人。明清小说我大力推荐“儒林外史”,这是部奇书,吴敬梓是个奇人,他对那个社会的读书人看得很透,可以说是第一个看得这样透的,第一遍我只是看故事,后来年纪渐长才体味到一些作者内心的悲凉。根据道学家的标准,西厢记,牡丹亭是典型的淫词艳曲,难怪贾母不让大观园的姐妹们看。中国古典文学有种迷人的力量,进去了不容易出来,我当时看得有点五迷三道,一心想作个今之古人,又在青春期,变得有点怪怪的,这可能就象王小波说的:老树成精,古宅闹鬼。幸好还读了别的书,很快就爬了出来。
我们实验室有台苏联产的大冰箱,用了40多年了,人人都希望它赶紧坏了好换个新的,可它依然挺立在那儿,嗡嗡响着,忠实地履行着职责。俄罗斯文学的精神底蕴就象苏联的产品一样,厚重,结实,茁壮,托尔斯泰,妥斯妥耶夫斯基都有很强的宗教情绪,小说里难免有太多的议论和说教,读起来不大舒服,尤其是妥斯妥耶夫斯基,当时读他真有种苦不堪言的感觉,但仍然忍不住不读。屠格涅夫读起来就舒服得多,所以我现在有时还重读。
周围女孩子读琼瑶时我颇为不屑,错过了言情小说,后来金庸给我补上了这一课。一度很喜欢张承志,他的“北方的河”,“黑骏马”很冲击了我一下,读“北方的河”正是慕少艾的年纪,那个“他”在很长时间都是我爱情幻想里的标准。
我们家经常买“中篇小说选刊”,当时颇喜欢过几个作家,但对我有影响的是周梅森,他的小说多数以民国时期为背景,辛亥革命,抗日战争,国共之争,在泥沙俱下的洪流中,人性的多面,国人的民族性,种种和我从学校知道的太不一样了,我因此对清末和民国那段历史产生了浓厚兴趣。
大一那年读《约翰 克里斯多夫》是一件大事,在这部心灵的历险记里,我看到了自己,找到了勇气,了解了美。卷首那句话:“本书献给各国受苦,奋斗而必战胜的自由灵魂”多好啊。克里斯多夫深深地安慰了我。记得有时读到夜深,眼睛再也受不了,关了灯躺在黑暗里,就这么醒着到天明。那会儿真是年轻,一晚上不睡,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。推荐给死党,她也极喜欢,我们从此自比为约翰和奥里维。约翰和奥里维因书结缘,形影不离直到毕业。一直以为自己是约翰,几年后才发现骨子里更象奥里维。年前又读了读,仍然喜欢,却没有了从前的感觉,大约是读书的人再没有少年的心境。我觉得《约翰 克里斯多夫》最适合很年轻时读,25岁以后就和别的外国小说没什么区别了。
大学里读了不少杂书,小说倒不多,印象最深的是“阿尔巴特街的儿女”,雷巴科夫著。本书在苏联被禁多年后,87年经戈尔巴乔夫批准出版,据说由此引发了后来的开放党禁报禁,而苏联的解体与媒体的解放密不可分。阿尔巴特街是莫斯科中心的一条街道,小说写了30年代住在这条街上一群中学生的命运。他们是十月革命后成长起来的,所谓第一代无产阶级接班人,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对苏联社会的另一种描述,开始不由自主地想一些问题。
我上大学的城市每年有两次书展,买了很多巨便宜的好书,其中就有“野火集”-龙应台杂文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,很喜欢她犀利的文风,原来台湾并不是只有些娘娘腔,学生腔的散文。她针对的主要是台湾社会,但和大陆不少方面还有可比性,毕竟是同根的文化。
王小波大概是最后一位对我影响很大的作家,以前专门说过,就不多写了。近年来很少看大部头的书,倒是读了不少杂文随笔,发现了一些我喜欢的作者:朱学勤,徐有渔,崔卫平,肖雪慧,艾晓明,谢泳,张远山,王彬彬,吴思,张柠,等等,其中很多是学者,而且是相对有独立之精神的学者,身在书斋心忧天下,言之有物,理性平和,最重要的是我能看得懂。对于我看不懂的,从前是盲目崇拜:真高深啊。然后费劲地去翻译他们的意思而往往仍不知所云。后来我对这种东西一概扔到一边:连自己想说什么都说不清,不是脑子糊涂就是表达能力有问题。当然有的人是故意颠倒黑白,想说的不好明说,所写的东西逻辑混乱,绕来绕去,这种多半是那些帮忙或帮闲的。
王怡和余杰都是我曾喜欢的,但他们入教后的表现越来越象美国比较极端的基督徒,与他们标榜的自由主义者相去甚远,令人反感,不再喜欢,不过王怡作为一个学历史的,许多杂文还是很值得一读的。
鲁讯他老人家说过:一阔脸就变,无聊才读书。然而不做无聊之事何以度有生之涯,已经无聊了这么多年,看来只有继续无聊下去了。